”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大过年的。”
“大过年的”和“来都来了”,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显得很万能的两句话。
这时候黎朔恰好和在楼下碰到的去了一趟父母家的宋景行一起敲响了门。白露迎他们进来后还准备走过去给他们倒水,宋景行摸了摸她的头,说:“怎么还把我们当客人?露露,放松一点。”
白露确实有些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她仍旧还是无法完全将他们的好视作理所应当。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连中了五张巨额彩票的乞丐,面对着这天降的财富,在幸福的同时又开始患得患失地害怕这是一场梦。
黎朔看到她微微垂下的眼睑,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他伸手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啄吻着她的脸颊,说:“你特别好,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白露。”
白露有点扭捏,宋景行和黎朔说帮她做好剩下的年夜饭后她也没有推脱,和带着一堆礼物却被导航带错路后姗姗来迟的纪寒说了几句话后,就找借口说自己有点工作要处理钻进了书房,直到孟道生过来叫她,她才出来。宋景行和黎朔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其余几人摆好了椅子和碗筷,刚刚就是因为座位问题产生了激烈的“讨论”。
“都好了,宝贝。”宋景行从餐桌旁走过来,吻吻她的发间,“洗个手,来吃饭了。”
“哦,好。”白露也不敢看他们,看了眼手机后说,“那个你们先坐!我回下朋友的消息。”
说完她就钻进了洗手间。
孟道生纳闷:“她怎么了?怎么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是在害怕。”林昼看着白露的背影,说。
黎朔一头雾水,但听他们的意思也大概明白白露状态有问题,起身准备去追的时候被宋景行扯住了。
“给她一点时间,她会自己处理好。”纪寒也站起身来,很明显他也是担心的,“你无法保证未来她每次不安的时候身边都有人。”
白露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那只被电击的狗的比喻。
本来那时候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退缩了可她就是那种连幸福都会害怕的胆小鬼。即使已经成长了,她还是会担心失去。白露悲哀地发现自己生性多疑,会在想到未来时忍不住想——这段惊世骇俗的关系他们要如何告知家里并让他们接受?他们对自己的感情、自己对他们的感情真的会永远不变吗?
她忍不住有些消极地想:还以为自己有进步了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被困扰。以后的日子里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反复无常?
先放到一边吧。他们都在等她,在这呆太久他们会担心的。
白露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其实这时候天色还亮着,吃所谓的“年夜饭”还算早了些。她心不在焉地朝饭桌走去,抬眼时,忽然都看到他们五个人在桌边或站或倚,都微笑着看向她。
曾经孤独的孩童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篇同学写家人围着餐桌吃蚕豆趣事的作文,仰着头,对“爱”困惑又渴望。
可现在。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爱着她的恋人们为了她聚在这里。桌上他们一起准备的饭菜热腾腾地冒着气,他们谁都没有坐下,等待她回来让这场聚会变得圆满。
她忽然无比真切地感觉到“爱”是一种可以触碰之物。
白露忽然醍醐灌顶。
她有被爱的欲望,非常非常强烈地被爱的欲望,她也是的确个胆怯且多疑的人。从前她一直逃避、一直否认,但当此刻她接受自己心理残缺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是“自爱”的一部分。
以后她还是会困惑,会怀疑,也许他们之间会有争吵和纷争。但又如何?
过去不可更改,有残缺又怎样,是会下意识ptsd的狗又怎样,是一棵有无法弥合疤痕的树又怎样?别人对她的爱也好,她对自己的爱也好,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必建立在“白露是完美的”和“他们是完美的”这个基础上。
你没必要事事都好、没必要总是最完美最强大的那个,因为爱的本意就是爱你,真实、残缺的你。
成长和爱具体的人都无异于进窄门。为了门之后的世界,屏息收腹远远不够,你需要改变自己已然成型的骨骼和肌体,你的骨骼会断裂,你的内脏会被挤压,你将被完全重塑。
——这过程固然漫长而痛苦,但她已不是孤身一人。
于是她也开怀地笑起来,快步向他们走过去:“我饿啦!我们吃饭吧!”
最后一抹朦胧光照消失在地平线,平城的除夕开始下雪。一只鸟儿展开羽翼,无畏地飞进雪与夜色里。钢铁森林不是她与生俱来的居所,但她的翎羽已全然丰沛,也已拥有自己的安居之地。
白露想:她的新小说,就叫《此生无拘》吧。
此生无拘,沸反盈天。